志萍的三分田

　　在夜深的火车旅程中，再一次的读完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然后，在对她的文字的回忆和对自己情感的回忆之中沉溺下去。

　　有人说，这部小说最主要的内容，不是爱情。爱情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不然，为何正当人们翘首期望杜拉斯好好讲讲她和她的中国情人是如何地相遇而又相爱时，她却大写特写她的成长经历，写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她的帽子，她的裙子，她的口红。那个男人只在这些纷乱的记忆里偶然出现。我对此种说法大不以为然。真正的写作高手都是善于有意地使故事延迟的。譬如卡夫卡，譬如博尔赫斯。　

　　 “我已经上了年纪，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我始终认识您。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诉您，依我看来，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这是爱情，这当然是爱情，这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爱情。如果一个人没办法得到一样东西，总要想办法超越它。 　

　　杜拉斯说：“爱情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茶一饭、一眠一餐，而是疲惫人生里的不死的英雄梦想”。大意应是如此，记不清原话了。杜拉斯式的叙述。她只是叙述事物的内核，抹去一切平常或绚烂的表面，直抵内心，毫不容情。

　　 郁达夫说，一切文学作品都是自叙体。杜拉斯也曾经说过：“我生活的故事是不存在的。它是不存在的。它没有中心，没有路，没有线。有大片地方，大家都以为那里有个什么人。其实什么人也没有。”她在暗示，她的小说比她的生活还真实。小说比生活还真实，这或许可以部分说明杜拉斯一生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写作。因为执着写作对她来说也就是执着于生活。

　　我同样的吝于显示快乐，我同样的乐于书写痛苦。但是我却是一个害怕裸露的人。我害怕别人看到我原本修饰的很好的血肉模糊的内里。于是我戴上各种面具，有意故弄玄虚，搅乱线索，掩饰事实。所以我无法像杜拉斯那般得到写作的拯救。

　　深爱一个人，到了尽头，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地孤独。于是七十岁时的杜拉斯，终于把私下里藏了几十年的的心爱糖果拿来与这世界上经历爱情与错别爱情的人来分食。不知是缘于已无法忍受孤独还是已脱离那种孤独。我承认我是害怕她的那种极端而惨痛的语言的。有着隧道般的幽深与霹雳般的亮度，简直可以杀人。她说，宁可让你不理解，宁可难懂也要保持美。可那美丽却是如此温柔神秘破碎悲伤绝望迷惘武断而霸道。

　　光阴流转，情人死去。爱情仍在，像闪烁于岁月深处的璀璨钻石，不蒙尘垢。所以她又提笔饱含深情的来写《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依旧的是那么的好。那么的简洁决然暴力。更深情的描写，更缠绵的叙说。曾经过往而逝的爱情。

　　我一直试图想象，当灯下的杜拉斯，指夹烟雾萦绕的香烟，层层的剥开糖果时，她可否会嗅到甘甜。可我终是无法想象。因我依旧是年轻，虽然我心已深感疲惫和垂老。因我还不曾被香烟和酒精改变面容。更重要的是，因我的爱情，离别我只有两个月的时光。虽已然不再渗血，却结着痂痕。

　　一直不敢停下脚步去回忆，是因我那糖果竟有一半是难言的苦味；是因害怕那种悲凉会蒙盖胸口，窒闷而死。我以为我快步的奔跑可以远离进而遗忘生命中划过的那一瞬时的爱情。于是匆匆，再匆匆，却觉越是匆匆越是孤寂。他就那么那么静默的站在渐逝渐远的时光里，用他的爱情之末的微薄之力残迫你。无法喘息。

　　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爱情之末却不曾是。它轻轻地一挥舞，便舞就这传世之作，让千万人拜读而刻骨铭记。当然，这起舞之人是，玛格丽特·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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